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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1章 朱姐夫傳道小舅子,賀婚宴餘孽顯真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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眾人送走了沈今竹,回到東園歇息,徐碧若瞧出弟弟的臉色不對,便要丈夫去找徐楓說說話,看到底今天下午發生了什麽,沈今竹怎麽會那麽生氣,平日只要徐碧若一張嘴,不管有理無理,徐楓都能和她吵起來,問不出個所以然,倒是朱希林這個姐夫能和徐楓說上幾句話。

“也就是那些事,我們經常吵架的。”徐楓吱吱嗚嗚的,他能說什麽?翼然亭看書事件他羞的無地自容,後來兩人吵起來是因為維護各自祖宗的尊嚴,他的贅婿無用論,辱及沈家去世的老太爺,而沈今竹罵他徐家祖宗中山王是癩頭黿!兩個人都有錯,都不服氣,便揮劍血拼。

朱希林見他不肯說,也就作罷,瞥見書案上有一本書,便順手拿起來翻了翻,“咦,是《西游記》,你姐姐也愛看這個,我拿過去給她晚上解解悶。”

“不行。”徐楓搶過書本子,這本書他都不好意思給沈今竹,就更不能給親姐姐了,找了個理由,“我這裏只有第二冊,其餘幾本全都被沈今竹帶走了,看不全還不如不看呢,我叫小廝給姐姐另買去。”

想想也是,憑徐碧若的性子,看到一半被生生斷掉,肯定會怪他吊人胃口,還是算了吧。朱希林覺得有些奇怪,“怎麽單漏了第二冊?”

徐楓胡扯道:“這野蠻丫頭搶我的,我就保住了這一本。”

朱希林恍然大悟,“哦,原來是為了搶書看吵架了,還動起手來。唉,你就聽我一句,千萬不要和女人吵架,你肯定吵不過她們,逼的要動手吧,你又舍不得下手,被追打的滿院子抱頭鼠竄,何必呢?到頭來還是自己吃虧,得不償失。”

朱希林完全是這兩年和徐碧若相處總結的經驗之談,字字珠璣,全是實話,毫無保留的教給小舅子,嘆道:“最倒黴的是,不管是不是你的錯,最後必然是你先低頭道歉,說一籮筐好話,對方才能回心轉意給點好臉色瞧,這日子才能安寧,好累的。還不如一開始就低頭認慫,說是是是,對對對,都是我的錯,再扯開話題說些無關緊要的,比如今天晚上吃什麽?兒子今天乖不乖?然後晚上再多些花樣——”

話音戈然而止,朱希林說道興頭上,忘記對面坐的是還未成年的小舅子,差點將少兒不宜的內容說出來。徐楓聽到心坎去了,沒註意朱希林因說錯話緊張的擦著冷汗。暗想這三年可不就是這樣嗎?吵吵鬧鬧,分分合合,被打的滿頭包還要道歉,然後再次循環。今天幹脆都開始問候對方祖宗、在東園刀光劍影,最後沈今竹負氣找她幹爹去了,自己懊悔不已,正在想著怎麽道歉和好如初呢。

還是姐夫說的對,早知如此,何必當初?剛開始就應該閉嘴或者認錯,像姐夫這樣罵不還口、打不還手,姐姐鬧一會就覺得無趣,便放下此事,晚上照樣一起吃飯,一起哄兒子玩,甜甜蜜蜜的。如今沈今竹一氣跑了,萬一她不再回瞻園住了,豈不是以後都見不到她了?我總不能天天往烏衣巷跑吧,那樣也——糟糕,她不會真的要招贅婿吧!怎麽辦?得趕緊想辦法把她追回來!

徐楓豁然開朗,說道:“姐夫說的對,是我自找苦吃,以後就按照姐夫說的做。”

孺子可教也!朱希林倍感欣慰,便興沖沖回自己院子向徐碧若邀功,剛一進院門,朱希林便覺得不對:我能說那些心得體會,是因他姐姐是我的妻子,我吃了他姐姐好多塹才長了這一智,過上安穩日子;而他和沈今竹是什麽關系啊?怎麽可以生搬硬套進去卻不顯突兀了?難道——啊!”

想到一種可能性,朱希林活見鬼似的叫了一聲,跑到臥房找妻子,徐碧若正泡在浴桶裏沐浴呢,見丈夫慌忙闖進來,順手將葫蘆水瓢扔過去,朱希林早就習慣了妻子的突然襲擊,側身避過,還抓起空中飛行的水瓢,走到浴桶邊蹲下,舀起一瓢水往妻子脊背上淋去,充當丫鬟伺候妻子洗澡。

一邊澆水一邊說道:“壁若,我給你說件事,今日我算瞧出來了,楓兒肯定對沈今竹有意呢。”

“什麽?”徐碧若驚訝說道:“不可能的,都是兩個懵懂頑童呢,你別亂點鴛鴦譜。”

朱希林給妻子搓著背,將剛才他和徐楓的談話說了一遍,當然,最後一句話是要抹掉的,最後說道:“你是看著他們長的,就覺得他們始終都是小孩子。其實都不小了吧,沈今竹比楓兒大些,楓兒到下月底,也滿十二歲了,想當年我十二歲的時候——”

朱希林悄聲對著妻子耳語了幾句,羞的徐碧若拿著水瓢輕輕敲了一下丈夫的頭,嬌嗔道:“你心術不正,晚上做些亂七八糟的夢,早上可不就是那樣麽?”

朱希林說道:“我不騙你的,這又不是什麽丟人的事情,就是長大了而已。總之你以後別大大咧咧的說那些玩笑話,我瞧著楓兒好像當真了,他這幾日魂不守舍的,像是生病似的。窈窕淑女,君子好逑,求之不得,輾轉反側,連古人都是這麽說。心裏有喜歡的人了,就是心病,想那年我在雞鳴寺初見你,就和楓兒現在一模一樣,得了心病,牽腸掛肚,做什麽都沒勁,總是想著見你,真正看到你,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,準備許久的說辭到嘴邊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,像個傻瓜似的。”

徐碧若板著臉反問道:“你說我弟弟是傻瓜?”

“不是。”朱希林說道:“心中有情的人是藏不住的,時不時會露出些傻氣的表情、做些傻事,尤其是在中意的人面前,再聰明的人,都顯得笨拙,吃著苦頭,卻樂在其中。”

徐碧若點頭說道:“這麽一說,楓兒好像就是這樣啊,平日挺聰明的孩子,就是在今竹那裏屢屢犯傻,還總是湊過去被人打臉,傻裏傻氣的,有時候那欠抽的模樣,還真和你有些像。哎呀,越想越是這樣,以後定不會在再亂開玩笑了,臊著他了,又要犯傻說些話得罪了今竹。”

朱希林說道:“現在怎麽辦?我們不好點破的——還不知道人家沈今竹願不願意呢。”

徐碧若自信滿滿說道:“我弟弟還是不錯的,不像那些金陵紈絝子,論模樣門第人品,不會辱沒了沈家。改日我試探試探今竹的心意,若她也有意,我便幫著楓兒要父母上門提親求娶,定要把這件事辦的板上釘釘了才好。”

朱希林有些懷疑:“岳父岳母他們萬一不同意呢?今竹好像和其他女孩子不太一樣啊,這金陵城三年氣跑兩個夫子的女孩不多了。”

徐碧若說道:“夫子不學無術,不趕走他,難道由著他繼續誤人子弟?這種讀著建陽書、視女子如毒水猛獸的迂腐老夫子留在家裏做什麽?龍生九子還各有不同呢,為何女子就必須千人一面的賢良淑德,溫順的一副小鳥依人樣子?我就是喜歡沈今竹桀驁不馴的個性,再說她也通人情世故,不是那些嬌慣的蠻橫無理的嬌小姐。你放心好了,從小到大,我和楓兒聯手要辦的事,還沒有不成功的呢,現在就看人家姑娘的心意了。”

朱希林笑道:“人都被楓兒氣跑了,你如何試探?”

徐碧若說道:“來日方長,女人心海底針呢,不是一試就能出來的,慢慢來,橫豎他們還小。”

朱希林原本是給妻子洗澡的,洗著洗著就把自己當做搓澡巾使喚了,肌膚相親,他抱著妻子啞聲說道:“不一定吧。當年岳父岳母看中了我,岳母試探你的意思,你開口就說,如果這輩子非要嫁人,便嫁給我是了。我何等榮幸,能得公侯千金的青眼。”

提起往事,徐碧若也不知害羞,笑道:“這也是緣分呢,遇見你之前,我相親了不下於二十餘次,都不點頭,我母親都急瘋了,想找個人把我胡亂嫁出去,我就偏不,甭管看不看的順眼,統統都是搖頭,直到遇見你,瞧著你有幾分真本事,長的也甚是符合我的胃口,便同意了,沒想到還真挑對了,你——很好。”

這澡洗了很久,等丫鬟過來收拾殘局時,只見浴桶的水差不多都流幹了,浴房地面上全都是水,連著涼席枕頭上也是濕漉漉的,墻壁上也是如此,就像洪水過境,把房子都泡了。

兒子在城北的家裏,朱希林小夫妻難得有單獨相處的時光,這一夜便恍如新婚,不在話下。

且說徐楓得到姐夫朱希林的點撥,頓時有豁然開朗之感,恨不得將時光倒退,回到從前,只嘆開弓沒有回頭箭,覆水難收,少不得要再次忍氣吞聲、做低伏小的道歉了,只是現在更糟——沈今竹去找幹爹了,前路渺茫啊。

徐楓悶悶入睡,做了個稀奇古怪的夢,有人唱到:“風蕭蕭兮易水寒,壯士一去兮不覆返!”

一群白衣、面目模糊的人塞給他一把匕首,說道:“這是趙國徐夫人鑄的匕首,用一百金才買到的,用藥物淬煉而成,見血封喉,你就用這把匕首刺殺秦王吧!”

這都什麽年代了,還荊軻刺秦王?徐楓不由自主的接過匕首,恍惚前面是一座巍峨古樸的宮殿,有內侍尖叫道:“宣燕人荊軻覲見!”

徐楓踏著臺階一步步向前,就像踩著棉花似的,很是吃力,也不知走了多久,終於到了殿堂,那秦王說道:“把燕國地圖呈上來。”

啥?怎麽聽聲音,這秦王居然是個女人?徐楓驚訝的擡頭,只見沈今竹身穿著上紅下黑的寬大朝服、腰間配著黃赤大佩、頭戴著象征帝王的十二旒冕冠,煞有其事的坐在寶座上,那小模樣居然還挺威風的。

“今竹?我是徐楓啊,你怎麽也在這裏?”徐楓大叫,可周圍人的視而不見,沈今竹更是說道:“燕人荊軻,還不快將地圖呈上來!”

徐楓只好手捧著地圖,走上臺階,將地圖緩緩打開,圖窮匕見!沈今竹大呼:“有刺客!”

刷的一下,沈今竹拔出佩劍朝著徐楓刺去,徐楓趕緊抱著匕首四處躲避,暗想這畫風不對啊,明明是荊軻刺秦王,怎麽變成秦王刺荊軻了?

徐楓左突右閃,大叫道:“我錯了!都是我的錯!我們不要再吵了好不好?只要你嫁給我,我必會像我姐夫一樣,打不還手,罵不還口,不會再惹你生氣啦!”

秦王打扮的沈今竹置若罔聞,依舊揮劍追殺著徐楓,徐楓無奈,只得拿著匕首還擊,一刺既中,他身形一顫,居然有種前所未有的暢快之感。

沈今竹中劍倒地,顫聲叫道:“楓郎,你為何要殺我。”

楓郎,叫的多好聽,徐楓一直都沒說出口,他希望沈今竹以後就這樣叫自己,可沒想到居然是這種情形,徐楓著急叫道:“我不是,我不是想殺你,我——”

啊!徐楓猛地驚醒,從床上坐起來,原來是南柯一夢,此時天已經蒙蒙亮了,瞧著天色,今日應該是晴天。

那麽現在問題來了,被褥下濡濕的褻褲怎麽辦?雖說床帳只有他自己一人,他還是緊張羞怯的抱緊了薄被,怎麽辦?這是生病了嗎?要不要天亮找姐夫問問是怎麽回事?

且說東園上演著兩對兒女情長,而瞻園此刻卻是一片肅殺之氣。

天剛亮,魏國公就被人叫醒了,說按照那秀才畫的八惡人小相,他們暗中查訪,已經在北城搗毀了惡人巢穴,抓到了其中六個,在路上審問過了,奇怪的是那惡人頭目點名要見魏國公,說若見到魏國公本人,便告訴他主人所在。

這主人就是世子那一脈的餘孽了,推算其身份,應該是做世子的大伯父被驅除出族之後的後代,因為母親說,大伯父做世子的時候,他的嫡長子已經開始記事了。而自從三年前曝光其計劃後,此人便成為魏國公的心腹大患,不管真假,還是見一見那小首領,若真問出此人所在,定全力除之,以絕後患。

魏國公說道:“我去見他,那個孫秀才現在如何了?此事暫時不能告訴他。”

“屬下明白。孫秀現在已經起床了,正檢查考籃和戶籍文書,待會吃過早飯,我們的人就送他去江南貢院參加秋闈。”聽魏國公提起孫秀,幕僚面露佩服之意,暗想這孫秀瞧著不過是個鄉下土秀才,但心志極為堅定,一夜之間遭遇巨變,失去妻兒,換成其他人,早就被打垮了,這孫秀也就在出事那晚抱著他妻子屍首流淚到天明,次日一早親手火化了,收在骨灰壇裏,然後提筆將晚上那些行兇的惡人小相畫了個大概,真是一手好丹青啊,我們才能這麽快找到八惡人巢穴,把人抓回來。

孫秀左肩有箭貫穿其中,上了傷藥,連帶著左手都不方便,偏偏進貢院考場是不能包紮紗布的,以防止考生夾帶作弊,這孫秀今日清晨就解了傷口的紗布,準備赤膊上陣!秋闈連考三場,分別是今日,八月十二和八月十五。對考生的意志和體力都是考驗,這孫秀左肩嚴重受傷,一開始就輸在起跑線上,前途未蔔,不過單看其非人的毅力,若真能在科舉上有所作為,將來定是個有前途的。

魏國公微微點頭說道:“給他預備上好的傷藥帶進去,守在江南貢院門口接送,一應湯藥補藥都不能缺了,此人非池中之物,將來功成名就,未必不成我們的膀臂。”

幕僚應下,去了瞻園地牢,那帶頭的惡人果然就是雨夜將車夫和餘三娘割喉之人,他見魏國公氣勢打扮,先是上下打量一番,而後笑道:“國公爺長相與我家主人居然沒有一點相似,我家主人比你年輕俊秀些,算起輩分,他還要叫您一聲堂哥。”

牢頭一鞭子揮過去,“老實點!”

魏國公暗道:原來是世子的兒子。惡人悶哼一聲,笑道:“成王敗寇!我家主人的祖父沒能坐穩魏國公的位置,讓你們這些鼠輩有可乘之機,沐猴而冠,這瞻園原本是我們主人的。”

魏國公聽了,冷冷說道:“繼續用刑,直到會說人話為止。”

那惡人呵呵笑道:“來金陵城之前,我家主人已經說過了,萬一被你逮到,就順便給你捎個話,說你若想見他一面,就在秋闈第一天去喝懷義公公的喜酒,他就在喜宴上揭穿自己的身份,恭候大駕啦!”

什麽?此人居然和懷義認識?魏國公心中警鈴大作,暗道懷義今日成親之事天下皆知,有守備太監懷忠做主婚,今日赴宴的賓客地位都不低了,世子餘孽如何會在婚宴上?難道他早就改名換姓,一直在我眼皮子底下考科舉做官了?如果是這樣,這樣問題就更嚴重了,將一個朝廷官員斬草除根,縱使是他魏國公也很難做到。

那惡人笑道:“我家主人說過,魏國公最貪心了,總是希望名利雙收,今日必然會去赴宴的。新娘子和離之事鬧的沸沸揚揚,外人也在看你們魏國公的反應。你也接到了懷義公公的請帖,今日若親自上門賀喜,金陵之人不僅不笑話你,還會說你有容人之量,不計前嫌呢。既能得到寬厚的名聲,還能和我們主人會面,見到主人真身,豈不是一舉兩得?”

魏國公朝著行刑人使了個眼色,那行刑人存心想在國公爺面前擺威風,又是虎虎生風的兩鞭子,將那惡人胸膛上連皮帶肉都撕扯下兩長條下來,肩上白生生的琵琶骨清晰可見,一時痛入骨髓!

惡人頓時疼暈過去,行刑人潑了一盆冷水,後來又在惡人口鼻裏吹進一陣奇異香味的煙霧,那惡人醒過來,眼神迷茫,行刑人低聲說道:“公爺,乘著他現在迷迷糊糊的,意識還沒防備,您有什麽話趕緊問。”

魏國公說道:“主人是誰?”

惡人氣若游絲的說道:“不知道,主——主人就是主人,我們都不知道他的真實來歷。”

魏國公冷哼道:“還嘴硬。”,言罷,行刑人再次用刑,反覆再三,依舊是不知道,魏國公面色鐵青,行刑人慌忙說道:“公爺,這個人快不行了,這時候不肯說,恐怕是真不知道。”

這幫廢物!自從三年前宋校尉死後,這刑房就沒個可用之人了!可惜了,他知道的太多,又在北極閣被沈今竹識破,我不得已親手殺了他,唉,是個人才啊。

魏國公問道:“笨蛋!不是抓住了六個人嗎?把其餘五個也照樣拷問!以前宋校尉是怎麽做的,你照葫蘆畫瓢都不會?!”

言罷,魏國公出了汙濁的地牢,上去透透氣,行刑人趕緊將其與五個人拖出來拷打,約一盞茶時間,幕僚上去告知魏國公,“都只剩一口氣了,都說不知道,他們都是那個人豢養的無業江湖客,都不知那人底細。五個人是分開拷打的,都這麽說,恐怕是真不知道,那人藏的好深啊!”

魏國公嘆了口氣,說道:“看來我只能親自去會會這位神秘人了,本來是要你代替我去的,告訴夫人,賀禮加倍,我要去城北喝懷義的喜酒。”

幕僚忙說道:“公爺,千金之子坐不垂堂,若是那人使詐,恐怕對您不利啊。”

“你去沒有意義,他不會顯身的。”魏國公說道:“棟兒快十九了,已經能擔當一些責任,我前些日子已經上奏為他請封了世子,估摸在八月十五左右能下來冊封他為世子的聖旨,瞻園後繼有人,我已無後顧之憂,若是去喝一次喜酒就能為棟兒解決掉這個隱患,我何樂而不為呢?”

幕僚說道:“公爺舔犢情深,五少爺將來一定會繼承瞻園榮耀的。”

又問:“您既然決定親自去喝喜酒,那麽國公夫人要不要同去?”

魏國公搖頭道:“女眷就算了,婦人堆裏多口舌,那個新娘子畢竟是以前的表侄媳婦。夫人面皮薄,哪怕是無人敢在她面前提起這事,她心裏也不舒服,我自己去即可。”

幕僚應下,想了想,又問道:“公爺,既然已經抓到了八惡人,是不是可以通知應天府尹解開全城戒嚴了?今天是秋闈第一天,又是懷義成親的日子,若依舊戒嚴,恐怕會鬧出亂子來,卑職擔心應天府尹兜不住,到時候把瞻園頂出去,我們就多一層麻煩,秋闈士子的嘴碎著呢。”

魏國公說道:“那就解禁吧。”

幕僚領命而去。應天府尹得到消息,趕緊解開了全城戒嚴,暗想連魏國公都怕天下讀書人的嘴呀,終於在秋闈這天收手了。

慶豐十一年八月初九,金陵城一掃前幾日的陰霾,天氣晴好,而且秋高氣爽,太陽照在身上也不覺得曬的難受,黃歷上也寫著諸事大吉。良好的天氣給即將奔赴江南貢院考場的秀才們帶來了好心情,貢院街上擠滿了秀才,有白發蒼蒼的老秀才,也有十一二歲,稚氣未脫新出爐的小秀才,按照貢院統計的數字,今年秋闈又有兩萬五千多名考生爭奪不足一百個舉人名額,江南之地,人才濟濟啊。

當然,最多的還是像沈義然這種青壯年秀才,此時沈義然站在自家馬車的車轅子上,四處張望,像是在找人,書童則牢牢抱著他的考籃,生怕丟了。

“沈兄?沈兄!沈義然!”有人隔著老遠叫他,沈義然聞聲而望去,赫然看見前任妹夫白灝從人群中擠過來,連頭上的方巾都擠歪了,好容易擠過來,沈義然將白灝拉上馬車,問道:“你三年前早就是舉人了,來這裏做什麽?”

白灝擦了擦額頭的汗水,氣喘籲籲說道:“我來瞧瞧你,給你加油鼓勁啊,你才學是不錯的,不用太緊張,那些題你按照平日所練習的回答就是了,千萬不要求新求巧,中庸即可;若是想要出恭方便,千萬不要覺得耽誤時間,強行憋著,這樣既傷身體,還會分散你的註意力,那時應該趕緊找監考的領用‘出入恭敬’牌排隊如廁,還有——”

沈義然心不在焉的點頭,還是站在馬車車轅子上找人,突然對著東邊叫喊道:“孫秀!你來啦?怎麽這兩日到處都找不到你!我還以為你一氣之下,回松江華亭老家了呢!你——你怎麽了?臉色怎麽這麽難看?這兩天發生什麽事情了?”

也是正趕上了,孫秀坐在瞻園的馬車上,剛撥開門簾看一看外頭,就被眼尖的沈義然發現了,沒想到這偌大的金陵城還有人掛念著自己,孫秀冰涼的心有了一絲暖意,他慢慢從馬車裏站出來,遙遙對著沈義然一拜,啞著聲音叫道:“多謝沈兄關心!一言難盡,愚弟還好,肩膀受了點傷,不方便擠過去和沈兄敘話,等秋闈過後,愚弟定去烏衣巷登門拜訪!”

沈義然也遠遠瞧出孫秀的姿態不太協調,短短兩日,好像瘦了一圈似的,此時人多口雜,的確不是說話的地方,便叫道:“一言為定!看到你來貢院我就放心了!”

白灝好奇的問道:“這孫秀是誰?你竟然如此關心他?”

若在三年以前,沈義然和白灝關系好的經常同榻而眠,肯定會將孫秀被半開門設局騙財騙色的事情一股腦的告訴他,可沈白兩家和離大戰後,沈義然對白灝失望透頂,雖前些日子白灝再次表露心跡,許下若明年春闈得中進士,便再次去沈家提親,娶沈三離為妻,再續前緣。可沈義然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,在白灝沒有正式成為妹夫之前,他還真不敢像以前那樣無話不說了,何況此事關系到孫秀的隱私和自尊,就更不能說。

沈義然正打算找話敷衍過去,恰好這時五城兵馬司的人開始叫名字排隊抽號牌進考場了,貢院街一片肅靜,正好不用開口說話。沈義然朝著白灝拱拱手,低聲道:“多謝你特地來一趟,我要進去了,再會。”

白灝說道:“祝你金榜題名。”眾考生魚貫而入,五城兵馬司的人關上江南貢院大門,貼上了封條,一場無聲的廝殺正式開始了。

金陵城北,英靈坊,連續兩天的秋雨已經將街道沖洗幹凈了,秋陽和煦的照耀著大地,成賢街最大的一處新翻修過的大宅子裏,空氣中還彌漫著油漆的味道,四處可見大紅的喜字,大門敞開,鋪上十米紅毯直通向正堂,新郎官懷義喜氣洋洋的站在大堂們口迎接賓客。

最早來的通常不是身份最貴重的賓客,不過懷義並不在意這些,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,誰來都是給他長面子,一張笑臉是發自肺腑的,當主婚人南京守備太監懷忠駕到時,懷義更是笑開了花,忙上前行禮,被懷忠攔住了,說道:“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,新郎官最大,除了皇上來,誰都不必行禮的。咱們都是被人瞧不起的閹人,承蒙皇上厚愛,給了咱們一官半職,才能勉強在這世間立足,都不容易啊,誰不想像正常男人那樣成家立業呢,只是千金易得,知己難求,懷義你是個幸運的,能得佳人垂青,正經公侯門夫人都不做,改嫁給你一個太監做妻子。你要好好珍惜啊,京城和金陵十萬多閹人,像你這樣幸運的沒幾個,你以後好好過日子,要讓世人也知道,咱們閹人也不全是那種醉生夢死、有今朝沒未來的人,起碼可以維護家室,平平常常過一輩子,將來抱養或者過繼一個孩子,為你們延續香火,養老送終。”

“公公教訓的是,我記下了,如今大到房舍,小到一草一木,都是按照我夫人的喜好布置的,這一年為了修這個宅子啊,我的腿都跑細啰。”懷義忙請懷忠上座,上了茶,笑嘻嘻說道:“還真被公公說準了,如今我也有個十歲大的閨女了,她是我夫人的親生女兒,已經改姓懷啦,這屋子將來的一切都是她的,以後給她招個贅婿,生了孩子繼承香火,比抱來的強。”

噗!懷忠一口茶噴出來,“咳咳,你夫人的親生女兒,豈不就是曹國公府的小姐?”

懷義得意洋洋說道:“對呀,她親爹居然為了一個姨娘不要她了,真是明珠暗投啊,如今是我和夫人的掌上明珠,現在叫做懷賢惠。等她親娘過了門,我便去曹國公府,要他們將賢惠從族譜上除名,我再去應天府辦收養手續,正式入我懷家的家譜。”

縱使懷忠見識多廣,此時也將信將疑,懷義顯寶似的拍拍手,說道:“來人啦,請大小姐出來見貴客。”

懷賢惠頭戴著東珠纓絡,身穿大紅妝花孔雀對襟褙子,下著大紅遍地金挑線裙子,穿衣打扮貴重喜慶,更顯大家千金的氣度。曹國公府瘦死駱駝比馬大,養的嫡出小姐起碼表面上看還是挺像模樣的,懷賢惠知道貴客是最有權勢的懷忠,頓時笑的眼睛都瞇起來了,那個模樣神態居然和沒有任何血緣關系的懷義有些相似,因是初次見面,又是她父母的主婚人,懷賢惠便行了跪拜大禮。

懷義順手將腕間沈香木珠串作為見面禮給了懷賢惠,說道:“這是太後娘娘賜給我的,戴著有些年頭了,今日與你有緣,就送給你吧。”

懷賢惠趕緊謝過了,還手捧珠串對著北邊皇宮的方向遙遙一拜,模樣行事大方,禮數周全,尋常太監家的女兒可沒這個氣韻呢。懷義很是欣慰,以一副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樣子看著懷賢惠,她親爹從來這麽瞧過她,懷賢惠很是感動,一聲爹爹叫的更甜了。

懷賢惠去了二門迎接女客,宅子的奴婢都叫她大小姐,不少女客都將她認出來了,驚詫不已,只是當著她的面不好說什麽,權當做不認識,因為來之前丈夫們都叮囑過,千萬不要在婚宴上惹亂子,尤其是在守備太監懷忠做主婚人的這天,太監們都是記仇的。

貴婦小姐們只得裝著笑臉和懷賢惠寒暄片刻方散了,生生忍到了花園水榭處聽戲時,相熟的三三兩兩才聚在小桌旁竊竊私語,各種八卦滿天飛,個個都覺得今日一行不虛此行,見證了金陵城有史以來最大的笑料的產生:我的天啊,金陵何時出過這種奇事?恐怕連京城都不能夠呢,曹國公府真是奇恥大辱,兒媳婦寧可為太監妻,也不願為侯門婦;小姐寧可當拖油瓶隨母親改嫁,叫太監親爹,也不願當國公府小姐。估計今年金陵就指望著這個笑話提神了,而這種親歷笑話的經歷,也夠她們抖包袱抖大半輩子了。很快在場的眾人達成共識,給曹國公府李家娶了個諢名,叫做李妻散,取妻離子散之意。

正如懷賢惠當初預料的那樣,什麽崔打婿、沈三離,在李妻散面前,這都不是事兒!

新笑話李妻散的誕生,給這特殊的婚宴更添加了一份活力,不過有一個人卻並沒註意這些,從進門賀喜開始,他就暗暗觀察著婚宴賓客,看誰都覺得可疑,這便是魏國公了。

戲臺上正上演著牡丹亭,杜麗娘和柳夢梅正你儂我儂呢,魏國公無心聽戲,站在涼亭下,目光穿過水榭,看著來此赴宴的賓客,就在這時,金陵錦衣衛指揮使曹大人走過來了,和他並肩而立,低聲說道:“你果然來了,論起輩分,我是你堂弟呢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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